主题：[转帖]好一篇黄河游记《在水之湄》

◎滨河之城,有近水的危险，也有多水的乐趣。但正因为有水的熏染润泽，这座古城才汁液饱满，满城灵秀。
滨河之城,有近水的危险，也有多水的乐趣。历史上，黄河在开封四周决口300多次，开封城15次被水围困，4次被洪水淹没，可谓灾难深重。但正因为有水的熏染润泽，这座古城才汁液饱满，满城灵秀。屈指算来，这里真正的古迹所剩无几，倒是那一泓泓碧水风光无限，吸引着四面八方的人们纷至沓来。
然而，城里的风光似乎是给外地人观赏的，开封人时常表现出不屑一顾。兴衰缘于水，祸福在一河，开封人并非不懂得这座城市的厚重与美丽，但许多人却更喜欢走出城去寻找快乐。
这有点像钱钟书论婚姻：外面的人想冲进来，里面的人想跑出去。想想也是，日日夜夜甚至祖祖辈辈厮守在这里，再美的风景都会熟视无睹。况且，驱车出城十几分钟便到黄河岸边，那里有清新的空气，无垠的绿色。
想当年，隋炀帝烟花三月下扬州，汴河长堤杨柳夹岸，柳枝腾浪如烟，柳絮飘舞似雪。柳阴下，拉纤的美女踩着鼓乐的节拍拖动龙舟，船队绵延百里，浩浩荡荡，景象可谓堤岸风光的“千古绝唱”。相比之下，今日的黄河大堤少了些阴柔与妩媚，却多出几分雄健和壮美。堤如山岭高高隆起，水似惊龙滔滔奔流，苍茫的绿色起伏连绵，悬河风光倒也堪称世界奇观。
隋炀帝的船队与他的短命王朝早已灰飞烟灭，曾把开封推向繁盛巅峰的汴河也永远消失了，就连古汴京八景中的“隋堤烟柳”也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黄河是汴河的“后来者”，也是汴河的“颠覆者”。它奔流千古，横扫一切，终于被困锁在高高耸起的长堤之中。现如今，长堤已成为休闲游玩的好去处。

◎黄河两次在这里决口，经洪水屡屡冲刷，渐成湖泊。因临近黑岗渡口，所以得名“黑池”。
一个艳阳高照的春日，我和几位好友驱车来到黄河岸边。对我们这些常到河边走走的人来说，赏景还在其次，来这里多半为了一饱口福。别以为在这荒郊野外没什么佳肴，到黄河岸边品尝河鲜野味，可是别具魅力、别有风情。
从黑岗口登堤，堤内农舍散布，堤外湖光如镜。湖泊傍堤而走，曲曲折折，狭长一带，宛如河道蜿蜒；农舍疏疏落落，小楼瓦屋相映，连成大大小小的村庄。在这里，堤里堤外仿佛颠倒错位了，让人恍惚觉得那村庄不是在河滩里，而是在湖岸上。
这片湖水古称沙海，早在《战国策》中便有记载，是开封历史最悠久的湖泊。隋文帝曾加以疏浚开凿，“引汴水习舟师，平陈后立碑其侧以记功”。唐代诗人孟浩然也曾留下“风吹沙海雪，来作柳园春”的诗句。后来，由于黄河改道，湖泊被洪水泥沙淤没，一度消失。直到明清时期，黄河两次在这里决口，经洪水屡屡冲刷，渐成湖泊。因临近黑岗渡口，所以得名“黑池”。
站在堤边俯瞰湖水，如临深渊。大堤直削削地挺立着，似陡壁，又似悬崖。幽蓝的湖水就像一块巨大的墨玉，静静地平躺在脚下，却给人遥不可及之感。野树在堤壁间横身长出，艰难地伸向半空。柔漫的风吹过来，湖中几丛芦苇隐隐颤动。
沿着黑池往前走，大堤边小亭似的草棚渐渐多了起来。它们大多搭建在浓荫如盖的林子里，茅草顶、窗纱墙、四根木柱撑起一片小天地。在大堤的另一边，“小亭”更多的出现在农家小院的平房顶上，就像一朵朵蘑菇似的，十分雅致。这些就是农家饭店所谓的“雅间”。坐在里面品尝滩中美味，沐浴着河风，观赏着风景，享受着绿色，是极富情调的乐事。
堤上的柏油路宽阔平坦，不时有汽车飞驰而过。一路说笑间，转眼已到黑岗渡口。远远望去，几只游船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停*在坝头的港湾里。船体宽大，四面敞开，红红绿绿的船篷随风摆动，几条长长的栈板探出来，搭在岸边的石阶上。
虽然是枯水季节，在这里黄河仍能显现出非凡的气势。滚滚浊流汹涌而来，打着旋涡冲向堤坝，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1841年，黄河在这里决口，林则徐奉命前来堵口，修成一道月牙形大堤。后来，人们又修建了一条千米长堤，建闸蓄水，于是就有了柳池。
从黑岗口到柳园口，长堤如画，一路风景。极目远眺，河滩绿色苍茫，村落起伏连绵，却看不到河水的踪影。
事实上，“大河滔滔涌地来，腾波起浪如奔雷”的景象是极少见到的。通常，黄河只有一线激流，河滩里生长着茂盛的庄稼，水边露出片片湿地。这里水草丰美而人迹罕至，成了无数水鸟的乐园。天鹅、大雁在这里栖息，白鹭、鹧鸪在这里飞翔，野鸭、鸳鸯在这里嬉戏，更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飞鸟在这里盘旋。即使到了盛夏，滚动的河水吞没了沙洲，河滩却依然辽阔苍茫，水鸟的好梦不会被惊扰，村庄上空也照样炊烟袅袅。
洪水到来的季节，会不会冲毁滩里的房屋呢？为寻找答案，我曾骑自行车转悠到滩里的许多村庄，但村民对我的问题却不以为然，甚至掩口而笑：房子的地基是用泥浆加入木料、石块浇铸成的，垫得很高，也很结实，不怕水冲。再说，黄河是悬河，河床比大堤外面的楼房还高，如果河水能涨到村里来，大堤肯定就保不住了。
话虽这样说，我还是悬着心。房子毕竟建在滩里，河水总有可能漫到村子里来吧？也许在某个夜晚，他们一觉醒来，就会发现窗外已是一片汪洋，水拍打着窗户从眼皮底下浩荡流过……
我忽然觉得这黄河滩美丽而又残酷。我们眼中的美丽，有时却是滩里人的苦难，这里的哪一处风景不曾与苦难相伴相连？
驱车飞奔，眼前终于出现波光粼粼的湖水，那便是柳池了。
1841年，黄河在这里突然决口，洪水翻腾咆哮，水高两丈有余。开封城被洪水围困8个月，因查禁鸦片被发配边疆的林则徐中途奉命前来堵口，修成一道月牙形大堤。大堤合拢后，这里成为背河洼地，渐渐积水成潭。后来为防潭水外溢，人们又修建了一条千米长堤，建闸蓄水，于是就有了这个开封最大的湖泊——柳池。
杨柳依依，浅草茵茵，天空澄静高远。湖中有舟自横，朵朵白云倒映在水中。四周一片静谧，好像一个人也没有。我们停下车来，走进了一个傍堤而筑的小院。

◎拌野菜，蒸槐花，炒鳝段，干煸泥鳅，黄焖柴鸡，还有玉米面地锅饼，高粱面窝窝头……普通农家的做法，吃起来却格外爽口。
几间农舍，一道泥墙，绿树环抱的小院一片阴凉。
当院砌一方水池，欢蹦的河虾，硕大的河蚌，红尾鲤鱼，大头鲇鱼，细长如蛇的黄鳝，缩头缩脑的甲鱼……熙熙攘攘地在池水里争抢着地盘。客人的到来任你随意挑选，自己捕捞，全都欢蹦乱跳。
挑过河鲜再往里走，院子尽头现出波光潋滟的湖水。稠密的树木从湖岸探出，树冠高出地平，仿佛是突然间冒出来的。一间间鸟巢似的餐室，搭建在树干之间，圆形，草顶，窗纱代墙，八面来风。餐室和院子地面之间有一条用木板拼接的“栈桥”连接，小心翼翼地踩上去，颤颤巍巍，吱嘎作响。
餐室内，圆桌一张，藤椅数把。店家送上一壶茶，转身便走开了，显得不冷不热。那就自己来吧，酌上，慢慢细品，一股淡淡的槐花香味浸入了肺腑。环顾四周，古槐参天，落英满地，洁白的槐花正飘得纷纷扬扬，真有“拂了一身还满”之感。
饭菜上来了，拌野菜，蒸槐花，炒鳝段，干煸泥鳅，黄焖柴鸡，清蒸鲤鱼，还有玉米面地锅饼，高粱面窝窝头，绿豆面手擀面条……饭菜制作并不精细，普通农家的做法，粗刀大碗，似乎没放什么作料，吃起来却格外爽口。
清风拂面，花香袭人，满眼水色，一片绿阴，到哪里能找到如此幽雅的就餐之境呢？打开啤酒，一一满上，慢慢地喝，细细地品，滋味可真叫美！几杯酒下肚，朋友突发奇想：如果弄条鱼竿来，边吃边钓，自钓自吃，那就更好了。

◎在这香满芳庭时节，我们静静地坐在这亦岸亦水的地方，看烟波袅袅，听风声如梦，感受到的是水一样的欢畅。
“蒹葭凄凄，白露未唏；所谓伊人，在水之湄。”这首《诗经》中的古老恋歌，曾经带给我无限诗意的怀想与思恋。有人曾说“湄”是那水跟岸之间亦水亦岸亦草的地方，那么我们坐的这个地方呢？在这湖之滨，水之上，绿树丛中，落花雨里，算不算一不小心闯进了古诗意境中的水之湄呢？
远处，湖岸上出现一个女孩，红衣白裙，长发飘飘。实在太远了，看不清楚模样和神态，她却点亮了这片风景。或许这风景本该属于她，或许她就是风景。不管她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是不是来去匆匆，此时，她都已定格为画面，瞬间永恒。
在我的想象中，沿着沙滩，顺着河水，在苇丛荒草间溅湿双脚的那一线浅水窄岸，才叫水之湄。我不知道这种意象源自何处，似乎理所当然就该如此。后来翻了词典，却发现湄为“水边”、“岸边”之意，这才意识到原来的理解可能有点褊狭了。
就像我座下的柳池，它身依黄河，是在河之湄；而那个长发女孩站在湖岸上，是在湖之湄。如果再往深处想，从城市到堤岸，从河滩到湖滨，无论置身何处，总在水之湄。一条大河，两湖碧水，把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变成了诗意的栖居地，就连那座古老的城市，也成了伫立水边的俏佳人。　　
有水的地方就会有忧伤。水如情丝，似断却连，似无情却有情，纠缠成一种命运。经历过太多太多的大喜大悲之后，谁又能说得清楚这片土地对水的爱恨情愁？
“逝者如斯夫。”正如孔子站在河岸上发出的这声长叹，水承载着太多的往事一去不返。在这香满芳庭时节，我们静静地坐在这亦岸亦水的地方，看烟波袅袅，听风声如梦，感受到的不仅是水一样的忧伤，还有水一样的欢畅。

作者: 马东

来源: 汴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