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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上了灰姑娘的玻璃鞋  Post By：2006-04-26 21:19:08 [只看该作者]
柳一晶学的是柳体楷书。
中考后的暑假冗长寡淡，她便去如墨斋学书法，一天4小时。此后高中3年，一晶抱着课本发奋图强，学书法时练出的耐性在这时便发挥了效用。她可以长时间安静地看书做题，对身边蠢蠢欲动的小男生们置之不理、视若不见，继而顺理成章地考上了大学。
周三下午的公共课上,一晶收到一张字条：“同学你好，我是数学系的，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分别是哪11位数字吗？”一晶笑了，随手写道：“如果你能告诉我楷书中的点分别有哪5种类别，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一晶把字条回传过去。下课铃响了，一晶收好背包，回寝室练字。
这个周三的下午，阳光很好。一晶把东西搬到阳台上去练字。大学里她仍保持着高中的习惯，习惯在好天气里提一支小羊毫静静地写满几张回宫格，很有成就感。空气里弥漫着淡淡墨香和阳光的味道，幻化出一种隐喻的快乐。刚才传字条的小男生，没见到他的样子，估计被噎得翻白眼了吧……一晶淡淡地笑。寝室电话响了，一晶去接电话，回到阳台时，发现刚写满的一大张回宫格不见了，一晶想了一下，赶紧朝阳台下面望去———那张淡黄的纸正仪态万千地朝一个瘦长的身影上覆去。
2
一晶奔下楼，一个人正托着她的那张纸等她。一晶抬起头打量面前这个一米八的高大男生。米色外套、牛仔裤，干净清爽。再向上触到他的眼睛时……似乎就立即陷了进去。那里面有一种特别的、柔软的光泽，又似乎隐隐藏着一种很深沉的物质，让一晶在这暖暖的秋光里快要一点一点地融化掉。一晶感觉有一点点紧张了。
“是你写的字吗？很漂亮。”男孩笑笑，嘴角有好看的弧线。
“哦，是吗？谢谢……”
“我———”
“颜尚文！你怎么在这里，我正找你呢———”一个猩红衬衣的中年胖男人在颜尚文身后叫起来，看起来是他的老师。
颜尚文歪歪嘴，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得先走了……”
一晶望着颜尚文的背影傻傻站着，忽然之间，恨死了世界上所有猩红衬衣的中年胖子。
舞会还没开始，12时已经到了。猩红衬衣的老巫婆挥舞魔杖，灰姑娘只得匆匆退场，连玻璃鞋都没来得及留下。
3
从此，一晶在人群里默默找寻那样一双深深的眼睛，找她的王子，但一无所获。王子似乎像个美丽的肥皂泡，被一晶轻轻触了一下，立即碎在阳光里，不见了踪影。一晶觉得沮丧，从此爱上在阴沉沉的坏天气里捏着一支中山狼毫一张纸一张纸地闷头写字。
又是一个周三的下午，一晶懒懒地抱了书去上公共课。身边有个空座，一个人坐过来，一晶余光一瞥，脑子里立即有一种莫明的物质膨胀起来，让她无法思考———是的，正是颜尚文。
“同学，还记得我吗？”颜尚文向一晶笑。
一晶定定神：“嗯，当然。谢谢你上次帮我拣我的字。”
“不用谢。你写的字很漂亮啊，能教教我吗？”颜尚文摸摸头发，“是这样的，我是学生会宣传部成员，经常要写写通知海报什么的，所以，得练练书法才行。”
一晶这时知道了，那种瞬间膨胀起来的物质，是幸福。
4
每周三，他们带着文房四宝找一个空的自习室练字。
先从握笔教起。颜尚文伸出手，清瘦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一晶喜欢这样的一双手。她说：“拇指按，食指压，中指勾，无名顶，小指抵，就像这样。”
“是这样吗？”
“有一点不对。”一晶伸手去纠正他，触到他凉凉的皮肤，手心微微一颤。
接着，是腕法，坐姿……笔画。一晶说：“楷书笔画的点有五种类别。斜点、直点、向上点、向下点、平点……横有长横、短横……”
颜尚文很认真地听，很认真地练。一晶看着他专心练字的样子，觉得他纯粹得像一个孩子。
每周三晚上，是灰姑娘的partytime。一晶可以守在颜尚文旁边，专注地看他坐得笔直地认真练字。偶尔，她略一点拨，轻声道，分均点画，远近相须，播布研精，调和笔墨，锋纤往来，疏密相陈。颜尚文会偏头看看她，轻轻一笑，露出嘴角好看的弧线。
而这样一条好看的弧线，就足以让一晶安然地快乐到下次练字的日子。颜尚文很聪明，学得很快。一晶为他的每一点进步高兴，却又希望他可以傻傻笨笨地，一辈子都学不好。一晶一定会耐心地教他，一定。
5
3个月后的一个晚上，颜尚文忽然说，一晶，我这段时间有点事，就不再麻烦你教我练字了。一晶，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灰姑娘中了巫婆的毒咒，跌入了深深的冰窖。
一晶朝着颜尚文离去的方向，站在空的自习室里。空气里有残忍的淡淡墨香。像毒药的味道。
辛苦了？是的。颜尚文你永远不会了解柳一晶的辛苦。
繁华落尽，舞会结束了。灰姑娘光着细细的足，孤单地回家去。
6
学校里办书画展。
一晶没兴趣。但快步走过时，她的余光把她拉到一幅字前停下来。那实在是一幅漂亮的作品。点如高峰坠石，横如千里阵云，竖如万岁枯藤，撇如陆断犀象，捺如崩浪雷奔。看起来，应该有好几年的功底了。一晶把目光移到落款处，怔住了。小小的朱印里，分明地印着：颜尚文印。
“哇，这字好漂亮哦，一等奖呃……”“知道吗，是宣传部的大帅哥呢，听说最近升部长了哦……”
一晶站在那幅大赛一等奖的作品面前，忽然觉得没有了力气挪动步子。小小朱印的鲜红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一种叫现实的东西残忍地在她面前暴露无遗，却又让她自己觉得无处遁形。
一晶坐到阳台里，狠狠地练字。斜钩如百钧弩法，横折若劲弩筋节。不小心，却又让纸被风吹下了阳台，一晶望下去，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她又看到了那个瘦长的身影。
然而旁边还有一个身影。秀美的长发，秀美的长裙。淡黄的纸被大风裹着，在半空里凄美地翩翩挣扎。一晶盯着它，她知道再也没有人能够把它送到她面前了。
灰姑娘赤着细细的足。她的玻璃鞋已经被王子套到了公主的脚上。
7
写到第11张纸的时候，手机响了。是颜尚文的短信。
“一晶，我现在急需图书馆的一本书，但我抽不开身，你能帮我借吗？最后一排书架第一层左边第一本。谢谢。”
一晶又忍不住流泪了。为什么还要找我。我已经决定要把你从我的世界里排除出去了。从此我的世界里只有书法，再没有学书法的颜尚文。在我准备要忘掉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找我，牵着公主的手欣赏灰姑娘楚楚可怜的样子吗？
然而一晶心软了。王子并没有错，王子公主本来就是一对的。从头到尾，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所有的人，看着灰姑娘傻傻地在王子公主面前跳着滑稽的舞蹈。呵呵，真滑稽。
一晶擦掉眼泪，回短信：“你等等，我这就去借。”最后一排。第一层。左边第一本。一晶的目光停在上面，取书的手也在半空里停住了。《柳公权兰亭序摹本》。那是一晶曾对颜尚文提过的一本书。她曾听教她书法的老先生说过，但一直没有买到，她没想到这本书竟然能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找到。一晶有片刻的惊喜，但最终叹了口气。这是颜尚文给他自己借的。清醒一点。
一晶抽出书，书页里滑出一页纸信。
“一晶，我打听到我朋友的爸爸是Y城书法协会副会长，有这本藏书，所以我前几天去了Y城，跟他舞文弄墨好几天，连哄带骗终于把这本书要到了。
现在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我7岁开始学书法。
请你教我书法，是为了有一个机会告诉你，我爱上你了。
我爱你，一晶。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连同这本书。喜欢吗？”这样突如其来的幸福，一晶有点招架不住了。于是幸福变成鼻尖酸酸的感觉和咸咸涩涩的液体从眼睛里冒出来，但嘴角又有笑溢出来。
“一晶，生日快乐！”颜尚文突然出现在背后。
一晶吓得猛一转身，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而颜尚文也被一晶的眼泪吓住了：“一晶，你、你怎么……”
“我？我……”一晶意识到自己的奇怪表情，赶紧抬手去擦眼泪。忽然，她抬起头来盯着颜尚文：“刚才那女孩是谁……”
颜尚文愣了一下，继而坏坏地笑起来。
“Y市书法协会副会长之女。”
8
周三下午的公共课，一晶发现颜尚文的课本里夹着一张字条。
“同学你好，我是数学系的。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分别是哪11位数字吗？
如果你能告诉我楷书笔画里的点分别有哪5种类别，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
斜点，直点，向上点，向下点，平点。
哎，还没给你就下课了。那只好下周三再见了。”
原来，灰姑娘的玻璃鞋从一开始就套在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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