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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性压抑的岁月里

　　我羡慕现在的年轻人，他们在进入青春期时基本都能顺符生理需求，自然地开始了两性的交往。

　　而作为与共和国同龄的我，在这人生最朝气蓬勃时期，性却受到极大的压抑。虽然学生时代都在省城福州渡过，但在那年代的学生，即使念到高中，如果有个别男女生之间交往频繁、显得密切，就会被视为另类。同学间的玩笑、非议还是小事，被上纲上线说是：“政治不求上进、思想受资产阶级思想侵蚀”，那可就惨了。虽然人的本性是“那个少男不善钟情、那个少女不善怀春”。但在所谓“崇高的共产主义品德”教育的桎梏下，幼稚的同学如有这方面的念头，会觉得可耻，而成熟的、则要将自己伪装起来，待机而动。

　　狂热年代一过，我们这一代几乎全都被放逐到广阔的天地去“接受再教育”了，那时我都已经二十岁了，被安插在闽北一个离县城有几十公里的山村。谈情说爱这方面仍旧是空白一片。偏偏安插到这村子的又全是清一色男性，让我们好失望。而在离我们有六、七里远的村子，安插了两位女知青，一个是我的校友姓戴，另一个是上海来的姓肖，都是六八届高中生。

　　文革初期“破四旧”时我们这一代为了表明与“封、资、修”彻底决裂革命气慨烧了很多书。时过境迁，下乡插队后我们方感悟到书籍的宝贵。她们那边书籍比较多，这是因为除了她们下乡有带了些书，更主要的是大队各自然村、乃至其他大队的知青经常会到她们那边玩，去的时侯有些人常会带些诸如：《十日谈》、《忏悔录》、《悲惨世界》、《红与黑》、《罪与罚》、《安娜卡列琳娜》等这类当时很值得炫耀的书籍去。初来时，凭借与戴女是校友又是同一批下来插队的这层关系，隔三岔五的我就往她们那儿跑。而后更多的借口，是借书和还书。而真正动机是青春期的躁动，渴望着与异性的交往。她们有什么新弄到的书一般都肯借给我，并还经常与她们交谈书中的情节和人物，仅此而已，我就感到心底的欢悦。不是没有想过更深地亲近她们，乃至拥抱她们、与她们发生肌肤之亲。然而自己生性木讷且其貌不扬；更要命的是，当时本人属于“可教育好的子女”。自卑感很重，因此，对她们思念之情一点也不敢表露，对她们的感情、对她们的思念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心里，只有在梦中这被压抑的情感才会有宣泄时侯。

　　1970年的五月，对我来说是个黑色的月份，我的双亲因所谓“历史问题”先后均被工作单位清理出来，不仅工资停发，还将他们连同刚上初中的弟弟、妹妹一起强制遣送到我的插队所在地。经济收入的贸然截断、精神上的无情打击，一家人当时无可奈何，只能关起门来抱头痛哭了一顿。在一夜之间，我刻骨铭心地意识到，我们完全是一群任人宰割的羔羊！当时，我的母亲还患胃出血正住院治疗，然而，当局毫无人性，在限期的那一天不容你有任何拖延，就将我们一家扫地出门，遣送往山区。

当初一起下来插队的同学再苦，再没背景，城里总还有个家，就还留有一丝回城的希望。而如今自己一家全被赶到山区落户了，故土福州已没有我们立锥之地。我们梦寝以求回城的希望就完全破灭了。在这种情景下，我那有心思，更没勇气再往那两女生处跑了，有时憋不住去了，回来更是徒生悲哀。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们兄妹，这辈子穷困潦倒在这穷乡僻壤将是在劫难逃的了。我们只得试着去适应近乎原始的劳作生活。所幸当地村民仍很淳朴，不似城里的人那么势利，虽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但对遣送来被专政的对象及其子女，他们却普遍怀有侧隐之心。说实在，我们这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从未沾过农活的城里人，刚下来时，是啥活也不会干，只会添加生产队农民的负担。从口粮的分配，工分的评定，到农活的安排和教导，他们都很公正很善良地对待我们。当时愤懑异常的我还感触不深，而历经无数政治运动的父母亲对仍然这么质朴善良的山民感慨万千。我则几乎天天出工，我们生产队的80%的水田是当地称为“烂泥田”，其深过膝，连水牛都无法在里面耕犁的，所有农活全*自称为“无尾牛”的山民们来耕作。如今我也加入这“无尾牛”之列。在繁重的劳动中来寻得一丝精神上的解脱。

　　当时生产队都是集体干活，在一起干活中，农民们谈论最多、最兴致的就是两性之间的话题。当地方言将女人的阴部谓之“鳖”，中国的国骂：操你娘，而当地却是：干你娘的鳖；当寒冬腊月下水田翻冬土时他们说：这下小弟弟可要缩成小鞭炮了，回家得叫老婆好好含含；第一次和他们一起出工时，一位农民当着许多年轻的村姑面前，出了这样一个迷语给我猜：“干得看不得、洗得晒不得、有洞挂不得。”在我搔首抓耳不得要领之际，他们已哄堂大笑，有人更进一步指着我身边几个女的说：那东西就在她们的身上，猜得出来就给你了！此语一出，大伙全都笑得前仰后合，而几个女的则拎起锄头去追打那男的，并笑骂道：这死不要脸的，是你娘的鳖！还有更精典的顺口溜：下田不说鳖和*锄头就去不了… 他们这方面露骨和率真，起初我感到惊讶，而后逐渐悟到：繁重的劳动、艰难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娱乐的山民，正是这粗俗的两性话题起着调节他们单调生活的作用。我这才认识到我们老祖宗说过的：“食、色性也”以及“好德不如好色”是何等深刻。认识到自己过去所受的那些教育是何等的虚伪。

　　岁月如浑浊的长河缓缓地流着， 到了1976年，邻村的戴女历经波折终于招工回福州了。肖女却受家庭出身之累，在招工、招生均无望的情况下，很无奈地嫁给当地一个“脱帽右派”的教师。首批下来插队的知青,有近1/3通过各种方法调离农村，也是在这一年，在我这死水般生活中泛起一阵涟渏。大队当时集中众多劳力建一座水库并搞个小水电站，来结束煤油灯照明的历史。大队干部见我比别人多识几个字，要我负责变电站施工及内、外线路的敷设和安装。我勉为其难，找来一些专业书籍边学边干。

工地离村庄较远，建设其间民工伙食是办集体食堂。食堂就在我负责施工的变电站旁边，食堂有三个炊事员，其中一个是大队张书记的女儿，她正值花季年华，身材不高，但长得水灵灵的，红朴朴的面庞，就象秋天的红苹果，大大的眼睛，乌黑晶莹的眸子，可真是得了当地山水之灵气。窈窕淑女，怎不吸引男性的眼球呢 然而因为各自生活经历、生活环境等巨大差异，更主要是我仍和所有的知青一样，无时无刻都还在想着跳离农村，因此虽与张女同村，但却与她很少接触，形同陌路。造物在戏弄人，该工程的建设，让我与她能近距离接触起来。起先她一有空就会到我这变电站来玩，瞪着那大大的眼睛东瞧西看，时不时地指着电机、仪表等设备问这问那。在那孤寂的环境，有这样的异性到来，对我无疑也是一帖兴奋剂，对她有问必答，殷勤有加。她来的次数多了双方熟悉了，话题也就随意多了。如问我：你见过大海吗？火车是什么样的？城里自来水是怎么来的？电视是怎么回事、与电影什么区别？文革初你串联都有到过哪些地方？到北京见到*了吗？… 让我惊讶的是当时我们知青中流行的一些歌曲，如《知青之歌》、《绿岛小夜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她居然也会哼上几句。至今仍记得她问《知青之歌》中的扬子江是在那里？

　 1960年以来，我们兄弟姐妹就经常是处在半饥饿的状态中渡过来，因此我的体质较差，下乡几年来经常患疟疾（当地俗称“打摆子”），甚至于一个月会患上两场，我一“打摆子”，张女就急坏了，经常去找来鸡蛋加些冰糖用米汤冲泡给我喝，去拔些草药熬给我喝，我的衣服，被子更是抢了去洗。我从小到大，除了母亲，还没有谁对我怎么体贴关爱过，她犹如一股清泉注入我行将枯槁的心田，我能不感激她吗？我们俩的感情迅速地升温，经常是“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我们俩相依着，一起静静地聍听着从那远近的山野传来的万千种小动物、昆虫等用各自不同的押韵和声调尽情发出的鸣唱声，伴着山溪潺潺的流水声、阵阵的松涛声，组成了一支无比庞大、美妙绝伦的交响乐队，置身在这令人陶醉的交响乐中，让我忘记了险恶的现实，无望的未来。这时我会情不自禁地紧紧地拥抱住她，热烈地吻她。有时在她不很情愿的情况下还强行抚摸她那小笼包似的乳房（当时山区女孩还没有戴胸罩的习惯）。对我更过份动作要求她则断然拒绝，一次还重重地甩了我一耳光。那一耳光将我打回到现实中来，现实是∶自已是文不文、武不武，别说是成家，连生存都还困难；现实是：她父亲是大队党支书，女儿找我这样家庭出身的，肯定不同意；现实是：自己眼下家徒四壁，如果真要结婚，婚前的彩礼、结婚的花费都不知去那里筹。时至今天，我仍还由衷佩服张女，正值情窦初开之年华，在自己倾心的男友本能冲动的那瞬间，能理智地、毫不迁就地断然予以一掌，从而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在我既沉醉少女的温情，却又象鸵鸟般不敢面对现实矛盾状态中，我们俩的关系先是在工地而后在整个大队传得沸沸扬扬。一天，张女的哥哥到工地来说她母亲生病了，摧她立即回家。她跑来告诉我后，就急匆匆随其哥哥赶回家。过了三天还没回来，我正预感到要出什么事时，她的表姐来变电站找我，将我拉到无人处告诉我说，其实张女她妈妈跟本没有生病，是她家里人听到传闻后设计让她回家，这两天她家里闹翻了天，她父亲发狠话说，她要再来工地，就打断她的腿。现在被她妈妈严密看管着。她表姐这次上来是专门来取她的行李的，说着她递上一件纱背心，说：“这是我表妹前几时给你打的，因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你，她知道我上来，就托我将这背心送给你。”睹物思情，这背心可是少女的一颗纯朴的心！如今她受此责难而我又能为她做什么呢？我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窝囊！我强忍着泪水，哽咽地对其表姐说：“你见到她，给她说我是一个不值得她爱的人，村里有那么多的男孩在追她，随便嫁一个也都比我强。”她表姐是个极富同情心且很明事理的少妇，也是第一个知道我和她表妹之间的事情，听我这一番话便说：“你们俩感情都已到这个程度了，你现在却好意思说这个话？你与其他知青不一样，你父母亲都有已经下来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横下一条心扎根务农呢？我表妹是这么死心踏地的要跟着你，只要你能下此决心，好事多磨总会成的。我们祖祖辈辈都这样过来，只要你勤劳，生活就会过得下去。现在我舅舅（指张支书）在火头上，待过阵子你可托我叔公去提亲，叔公对你的印象不错，而我舅舅平时又挺敬重他的……” 而后她还说了很多类似面包会有、牛奶也会有的话劝慰我，要我别气馁，努力去争取。

她表姐走后，我一夜未眠，第二天我正想去请假回村看看，工地总指挥也是大队民兵营长却一早就找来，先对我作了一通表扬，说我在工地表现很不错，变电站建起来了，很快大家就可点上电灯了，这里面有我的很大功劳，云云。接着他话锋一转说：“我们这儿工程差不多了，现在坪布大队（离我大队约三十多里）刚上马一个与我们这儿差不多的水电站，目前那儿缺一个变电站施工人员，向我们大队求援，大队支委昨晚研究过决定让你过去，你的口粮由大队下拨给小队，工分仍按中等劳力算。还有你妹妹要求当民师的事这次也议了一下，现在还没有名额，不过李老师（村小学的民师）下个月要分娩了，到时可以让她去代课。”说完这些，他见我没啃声，转成一脸正色地说：“这是组织的决定，你今天就将手上的事情移交清楚，明天对方就会派拖拉机来接你了，如不服从这决定，后果你可要好好考虑”。说罢，他屁股一抬就离开了。头头的话都有说到这种程度，明摆着，去不去已由不得你了。

此时变电站已经试车发电过了，只剩下一些扫尾事项，也没啥好交接。向同事交待一些要注意的事情后，我就打点好行装离开工地回村里去。一到家，还没坐稳，父母亲就一脸紧张地告诉我说，上午生产队队长到我们家里来，说大队已经决定叫我马上要去支援坪布水电站，如果不去，则下个月的口粮暂停领取。我能说什么呢？只说：“知道了，我现在回来就是准备明天就走”。到了傍晚，我实在憋不住，不顾父母的阻拦往张女家去，希望能与她见上一面，到她家门口，见其家门虚掩，我却又胆怯起来，在外徘徊了几趟，终究没勇气敲门进去。而后转而去她表姐家，在那没见到她表姐，只见到她的母亲（张女的姑妈），从她那边我了解到，早晨张女已由她妈妈及其表姐陪同下去邻近公社她姨妈家里了，可能要玩好几天才会回来。我异常失望，悻悻地回到家里。知子莫如母，妈见我这样，劝慰说：“你已这么大了，凡事要拿得起放得下，明摆着，支书是不同意你们俩的结合，我们胳膊拧得过大腿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你这样的身体，也只能去搞搞电，如留在队里再下水田劳作可要垮掉 ＂。那一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我这任人摆布的可怜虫就去了那坪布工地。此时离大年卅仅二十天了，我想再过十几天就会放年假让大家回家了吧，也就强忍着那无奈之心投入工作。那想到了农历廿七，工地来了个公社副书记，说是要发扬只争朝夕的精神，今年他要和工地所有民工一起移风易俗，过个革命化的春节。这下我想春节能放假回家的愿望全成了泡影。直到正月初七，工地负责人才同意我回去一下。

归心似箭的我，回到家里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张女已和他人定婚了！前天她家里办了好几桌的定婚酒，男方是XX大队的赤脚医生。乍听我怎么也不相信，虽然我和她从没过什么山盟海誓，但我知道她那倔强的性格，她的那颗心！冲动的我不顾家里人的阻拦想出去找她，这时，先头都没说话的父亲大声喝到：“你要去先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你有可能让她父母去退婚吗？第二你们俩有办法私奔吗？”父亲的当头棒喝，让我怯弱的本性又占了上风，确实的，我凭什么去要人家退婚呢？我如果有带她私奔的勇气和能力，还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出现吗？想到这些，我禁不住嚎啕大哭。

第二天天还没亮，母亲就煮好稀饭，摧我起床吃了饭，让我早早上路。从此以后近两年的时间，我又辗转过一个水库工地，而后到县城的一所中学去代课。其间，父母亲经常叫弟弟或妹妹来看我，而我则几乎很少回家。因此就再也没见到张女。

1978年，政治之坚冰终于划破，我一家人的命运出现了重大转机，年底在我获得某大专学院录取通知单的同时，父母亲也得以回归原单位，我的弟弟妹妹也一起回城安排了工作。这时家人才将当时的实情告诉我：原来张支书将我支往坪布工地后，大队干部就统一口径，说我已被福州某工厂正式招工走了，同时胁迫我父母不得走漏风声且尽量别让我回家。妈说，张女确是很痴情的姑娘，你到坪布后她和她表姐到家里来探询了好几次，我们都违心地按她父亲交待的欺骗她。姑娘每次离开之时都显得那么的哀怨，但你知道，我们是没办法啊。

真相大白，然而一切都无可挽回，在我一家离开农村时，张女已为人母了！

　　最后用我以下这首诗来结束我这篇不合时尚的文章：

　　　　十年恶梦 屈指堪惊 韶华虚度 青春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