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我总是喜欢爬到奶奶的膝盖上，躲在她的怀里，嘴里吃着甜甜的糯米糕，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和爷爷的爱情。
奶奶说，她嫁给爷爷时，那时候，爷爷的爸爸，也就是我的曾爷爷是当地最有钱的商人。而奶奶家是开布店的，她又是附近有名的美人，提亲的人自然多得要将门槛挤破。因为有着商业往来，爷爷的家人用八抬大轿把奶奶娶过了门。洞房花烛夜，两个从未见过面的年青男女，在喜娘的簇拥下缓缓步入新房。红烛在岸，时间凝固在眼神的交汇中。
每每说到此，爷爷就会插嘴打住奶奶的闲嗑，他总是说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提那些干嘛。奶奶抹了抹两鬓抿嘴笑着，我一直觉得奶奶很美，即使她的嘴里早已没了牙，那笑容让我感觉温暖。
爷爷不是个做生意的料。这是曾爷爷说的，爷爷喜欢读书，喜欢研究诗词字画。夫唱妇随，当爷爷在看书的时候，奶奶总会亲手为他熬一碗莲子汤清热下火。奶奶说，熬莲子汤也是有讲究的，莲子要选颗颗饱满的。爷爷怕苦，奶奶要小心的把莲子中间的芯挑出来，加入清水放在紫纱锅里温火熬上几个小时后，快好时才能放入冰糖。我问奶奶，直接全倒入不是更简单吗。奶奶却说，冰糖后放才能保住莲子的原味。
怪不得，时至今日，我都怀念奶奶的那碗冰糖莲子汤。
我时常问奶奶，在那个年代，奶奶也读书吗。爷爷说那时候的女人，思想开放了，很多都读过书，但奶奶却没读过书。
我惊呀于未读过书的奶奶能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奶奶呵呵一笑，说是让爷爷给逼出来的。
奶奶跟我说，女孩子还是要读书的，她自从嫁给爷爷后，爷爷就手把手，一笔一划的教奶奶识字。爷爷却还是抱怨奶奶悟性差，总也教不会。
奶奶把手里在叠的衣服往床上一扔，丢给爷爷三个字，你去做。一扭身进了厨房。而年少的我很无辜的眨着眼睛，看着爷爷叹口气，把奶奶扔乱的衣服一件件折好，放进衣柜。
从我懂事起，我就没见爷爷奶奶吵过嘴。每当爸爸妈妈吵架时，奶奶总是劝，这夫妻一场是千年修来的福，不容易啊。我问爷爷，你们年青时也不吵架吗。爷爷坐在摇摇椅上，一摇一晃的，他说奶奶的坚强善良教会了他什么叫说谦让。爷爷说，刚结婚那会，他也会和奶奶吵，但知书达礼的奶奶总是和他讲道理，完了再对他眯眯一笑，就是那柔软的笑容化开了他的怒气。这时间长了，也就没脾气了。
身体硬朗的奶奶终究没能敌过时间的摧残，倒在了病床上。双腿行动不便的爷爷，此刻成为了奶奶最好的佣人。他总是拄着拐杖，一步步走进厨房，给奶奶熬粥。一辈子没沾过家务的爷爷，愣是给奶奶熬出了蔬菜粥。爷爷扶起奶奶时，就如同扶着一件易碎物品那样小心翼翼，而我能做的，也是只帮着爷爷给奶奶喂饭，喂药。此时，爷爷经常挂在嘴边的则是当初他与奶奶的那一桩媒妁之婚。
奶奶还是没能躲脱死神的追补。或许是回光返照的原因，那天奶奶的精神特别好，她要求爷爷把她放到阳台上，晒晒太阳。她笑着拉着我的手说，她感觉她要发霉了，她说囡囡最近又长高好些，奶奶真高兴。
爸爸把奶奶抱到了阳台，坐在*椅上，奶奶仰头对着天空说，晴天朗日的，好惬意。爷爷与奶奶并排坐着，他一直握着奶奶的手，和奶奶说着话，说着我们都没听懂的话，但我知道，只有我知道，爷爷和奶奶在说他们曾经的话。爷爷说，这一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娶了你。奶奶说，她从未后悔。
爷爷奶奶从下午一直坐到黄昏，西沉的太阳在他们的脸上涂了一层金黄色，爷爷还是紧紧握住奶奶的手不放。当姑姑和我去喊他们时，他们的眼早已闭上了，脸上一抹安详的笑容，在告诉我们，他们的幸福……
不求同年同月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爷爷和奶奶做到了。在他们这一辈子里，不曾言过一个“爱”，却不停的在书写着“爱”。一个沉淀了大半个世纪的“爱”，在姑姑的哭泣声中，渐渐落幕。我留着泪猜着，爷爷闭上眼时肯定握着奶奶的手说过一句话：“我爱你”。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1-28 19:01:37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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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By：2006-11-27 18:28:52 [显示全部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