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照约定的时间在报社二楼的会客区等晓红。她没有电话，我除了焦急地等待，只能暗暗祈祷身患绝症的她千万别在路上出什么意外。一个小时后，当她终于抱着孩子出现在大厅时，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她脸色灰暗，一看就知道正承受着病痛的折磨，我不忍直接问她的病情，就去逗她怀里的孩子，小毛毛一岁半了，长得虎头虎脑，一直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我，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是晓红近１０年不育后意外孕育的孩子，也是晓红最大的牵挂。为了孩子，我必须完成这次采访。
因为不育，无奈离婚
１９９４年秋天，有人说要给我介绍个男朋友，说这个人很实在，不太爱说话，却是个过日子的人。一个温暖的秋日，我们见面了。我发现他实在得简直有点极端，连很简单的客套话都不会说。面对这个比我大３岁却像个害羞的孩子似的男人，我的心里产生了莫名的情感。一年后，我们结婚了。
结婚后，我用娘家陪嫁的几千元钱和贷来的一万元开了一个小服装店。因为钱少，开始时，我们做得很辛苦，他不懂服装，就包揽了所有的家务。连饭也是做好了送到我手上，从未让我洗过衣服。生意慢慢好了起来，两年后，我们不仅还清了贷款，还有了一些积蓄。可我们总觉得平静幸福的生活中好像少了些什么，他的父母也开始三天两头地问我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建议我俩去医院做检查，生孩子的问题成了我们的头等大事。
我们在寻医问药的路上辛苦地跋涉着，一家家医院跑来跑去，一个接一个疗程的治疗让我苦不堪言。三年时间，我吃遍了各种各样的中药、西药，这些药让我尝尽了苦头，也花完了我们所有的积蓄。他看着我吃药时痛苦无比的样子，眼里满是心疼。最后，我们不顾他父母的强烈反对，在１９９９年收养了一个刚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的女孩。
女儿虽然不是亲生的，但我们仍百般疼爱。女儿一天天长大了，乖巧可爱、聪明伶俐。可是，这一切并没让他的父母满意，他们不时来找事，嫌我不会生育，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让我无地自容。而他是一个不擅言谈的人，无奈和苦闷的他开始用烟和酒打发时间，麻醉自己。他的父母吵闹后，他会一夜不眠，拼命地抽烟，一连抽五六包。看着满屋的烟雾，我的心像刀扎一样，我说：“我们离婚吧，别再折磨自己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可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在农村，传宗接代是最重要的。”他不吭声，继续用沉默回答我。他开始自残，背着我用烟头把自己的手臂烧得全是水疱。当我无意中发现后，真是又急又心疼，无奈之下，我找到他的母亲，请她劝他同意离婚。２００３年６月，我们离婚了。
他再婚后，我却有了他的孩子
离婚后，我长长出了口气，那地狱般的生活终于结束了。我带着４岁的女儿和满身心的伤痛来到了郑州。我什么也没要，那个家是我一点点建立起来的，那里凝结着我的心血和泪水、我的欢乐和痛苦、我的全部，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人已经不属于我了，我还要什么东西？我只要我的女儿，我心爱的女儿，她现在就是我的全部。
我把女儿送到幼儿园，自己去打工。虽然我会在深夜一遍遍地落泪，可面对幼小的女儿，我依然会笑容满面，让女儿感受到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快乐。我不愿让孩子有单亲家庭的孤独感，隔一段时间我就让孩子和他通一次电话，让女儿向他汇报一下学习和生活，也让他哄女儿说，过一段时间就会来看她。女儿单纯而快乐地生活着，我也慢慢地适应了一切。
离婚４个月后，他突然说要来看女儿。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他来了，比以前胖了，精神也好多了。我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局促不安，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依然用沉默回答我。女儿睡熟后，他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哭了。我从未见过他这样，他哭得那么伤心和无助。我知道了一切，他父母托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孩，只有１９岁。他必须得结婚，因为那女孩已经怀孕了。我们泪眼相望，却无语凝噎，一任泪水肆意滑落。
一周后，他回去结婚了。我和女儿依然相依为命，生活在我们那间租来的小屋里。然而命运却向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结婚两个月后，我突然觉得身体不适。我来到医院，却被告知我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我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又跑了３家医院，结论依然是怀孕了。老天，这是怎么回事？这让我哭笑不得、无所适从。孩子？我居然也会有孩子？这怎么可能！可这偏偏发生在我们都已经无法回头的时候。孩子，我们期盼了近１０年的孩子终于来了！
泪已经分不清是喜是悲了。亲朋好友知道后都让我做掉，包括我的父母，他们说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已经很难了，况且怀孕后我将无法工作，*什么生活？以后又怎么办？可我还是想把孩子生下来，我１０年不孕，要的不就是这一天吗？虽然他来得不是时候，虽然确实有点晚了，可是他已经来了，他是我一直渴盼的呀。
孩子让我累，更让我快乐经过生死挣扎，孩子终于降生了。看着他粉嘟嘟的小脸，我心里充满了喜悦和甜蜜，我终于体会到了一个女人的完整，感受到了生命的伟大和神奇。他是我生命的延续，他是我的一切。
孩子一天天长大，会笑了、会认人了、会叫妈妈了……我请了表妹来看孩子，自己则拼命地打工，养女儿、养儿子，作为一个单身母亲，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兼职再兼职，但日子仍过得紧巴巴的。妹妹看我辛苦，就把自己打工的钱全部用来补贴我们，她正是花样的年华，却不能打扮自己，因为她所有的钱都用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了。
去年春天的一天，女儿说：“妈妈，我手上有个小泡泡。”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问她疼吗，她说手上的不疼，身上的疼。我翻开女儿的衣服一看，女儿的身上长满了红红的小泡泡。我带她到医院，医生责怪我：“没见过你这样的母亲，孩子出水痘了你都不知道？赶紧住院吧。”我赶紧打电话给妹妹，又急忙回家抱上刚刚半岁的儿子。没想到女儿的高烧还没退，儿子又被传染上了水痘。大的哭，小的闹，我又拿不出住院费，真是欲哭无泪。情急之下，妹妹把手上朋友送的戒指和她最喜欢的耳环卖了，凑了６００元钱，算是让女儿看了病。事后，懂事的女儿说：“小姨，你把戒指卖了，我长大后挣钱，给你买个最大的！”听着女儿的话，我和妹妹都不禁泪流满面。
女儿上学了，她非常用功，每天都主动做作业。温习完功课，她还会帮我干一些简单的家务。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和调皮可爱的儿子，我再苦再累，心里也总是甜甜的。我盼望孩子快点长大，长大了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可以坐下来喘口气。作为一个母亲，我不能喊苦，更不能生病，孩子需要我每时每刻的照顾。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好累，真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哪怕只有几分钟，可是我不能。
如果不治疗，我只有半年时间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的身体开始有了一些变化，但我一直没有时间去医院看，也是想省钱，能挨就挨吧。可身体的剧痛已经让我无法站立，我终于撑不住了。我去了医院，我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可我真的希望那只是我的多心而已。医生是位年逾六十的阿姨，她让我赶紧住院。腊月十七，我做了子宫全切手术。５天后，一拆线我就出院了。医药费太高了。我的手术费还是妹妹东拼西凑借来的。我不能再住下去了。
妹妹至今不让我看住院时的化验单，但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那是在我再三恳求下，那位阿姨才告诉我的。在了解了我的家庭情况后，她叹了口气，下了很大决心才直言相告。她让我尽快住院做放疗，最起码做６次以上，情况好的话，也许还能维持三五年，如果不治疗，最多只有半年时间了。我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半年，对于３６岁的我来说，真是太残酷了。可对于只有一岁半的儿子来说，那又意味着什么？我不敢再想下去。我的生命无所谓，可两个年幼的孩子怎么办？他们在得不到父爱的时候，又要失去母爱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拼命抱紧他们，使劲地亲，一向坚强的我完全被命运击垮了。整整一个星期我不吃不喝不睡，只重复一件事：亲他们、抱他们，连晚上他们睡着了，我也是一手抱一个。女儿吓蒙了，她问：“妈妈，你怎么了？”我被孩子恐惧的目光惊醒了，已经没有知觉的心被再度刺痛，我有了求生的本能，为了孩子我也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坚强地活下去，努力战胜病魔，哪怕多活一分钟，我也能多照顾他们一分钟。
由于我无力再出去打工，女儿已经不上学了，我买了两本小学课本教她。女儿每天都认真地看我布置给她的作业，说：“妈妈，我听话，不惹你生气，你的肚子是不是就不疼了？”看着懂事的女儿，我只能强作欢颜地点头，女儿就更用功地读书、写字，更勤快地帮我扫地、洗碗。这些天，我明显感到身体开始向我发出警告，一阵阵剧痛如潮水般袭来，让我几欲伏地。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我想我快撑不住了。今天早上，女儿一边穿衣服一边哭，我问她怎么了，她哭得更厉害了，好一阵子才止住哭泣，轻轻地说：“妈妈，你快点好吧，我都这么听话了，你怎么还肚子疼？你不是说，我只要听话，你就好了吗？别的小朋友都上学了，你怎么还不让我上学啊？”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有人劝我去找毛毛的爸爸，可是我清楚，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并不知道还有一个儿子存在，我一直没有告诉他，我不想打扰他平静的生活，也不想再被他的妻子辱骂。离婚时，他曾说过给女儿每月３００元的抚养费，后来被他的妻子降为１５０元，再后来我打电话问及此事时，换来的是她无情的辱骂。我发誓永远不再和他们联系，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经济上，年轻的她都不能理解和接受。告诉他毛毛的存在，除了让他的生活陷入混乱，什么都解决不了。而我年迈的父母，他们劳作了一辈子，除了虚弱和病痛，岁月没有留给他们其他的恩赐。我没有勇气把自己的病告诉他们，那只能徒增他们的悲伤。还有在家电城打工的妹妹，尚未成家的她已经竭尽全力来贴补我和孩子。我唯一能求助的只有世上的好心人来帮帮我，如果哪一天我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希望一双儿女能有人代为抚养，让他们感受到和亲生父母一样温暖的爱。
■记者手记
我承认我哭了，在这安静的夜晚，一遍遍回忆着与晓红谈话时的情形，终于可以尽情地流泪了。那天，当可爱的小毛毛看着晓红流泪伸手抱紧妈妈时，我慌忙去哄他，也逼着自己止住在眼里转来转去的泪水。想起小家伙不小心摔倒时哭喊他*的情形，泪水就会无声地滑落。是啊，在毛毛眼里，妈妈就是天，就是温暖，就是一切。每每想到这里，那哭声就变成了锐利的针，一根根扎在心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更多的人了解她的心愿，万一她不得不退场，能有人接替她，继续给孩子关爱。
晓红的联系方式：１３２２３０７１６７９。
●倾诉人：晓红 女 三十六岁●采访人：记者 端子●采访时间：二月十三日下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