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凤凰岭头春露香,青裙女儿指爪长。檐溜松风方扫尽,轻阴正是采茶天。度涧穿云采茶去,日午归来不满筐。”
母亲从来没有读过陈章的诗句,但母亲就是诗句本身。
茶篓,老房,还有青茶。母亲站在时间之墙上。手里抓攫的不是新茶,是希望,是梦想。母亲啊,你是否真得还有梦想。
有些东西总是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比如说记忆。
在记忆中,年少的我何曾会意识到那片风景,意识到属于母亲的那一片风景,居然会有撩人情怀之处。我总是固执地认为,生活亘古如此,母亲亘古如此。
但是,多年后的今天,我伫立在一旁,因为母亲,静穆,又潸然泪下。
二、
老黄牛。父亲。老黄牛般的父亲。
当麦杆儿吐穗,当油菜花开,当新绿昭示了大地的生机。
在黄土地上,年复一年,百转千回,永远走不完的犁沟道儿,便给了父亲无穷的力量。
哦,父亲,眼睛里充溢着混沌的泪。
可,谁敢说,这不是一种喜悦
父亲拥有了整个的春天:草的温柔,风的清爽,水的潺湲,花的芬芳。
一切的一切都清晰得仿佛可以用父亲把犁的手掌轻易描摹下来似的!
三、
散不尽的烟圈,如同爷爷一生的坎坎坷坷。只能用一双千层底儿丈量。
熏黄了牙,熏黑了牙,千层底儿磨破了一双又一双。
泛黄的稻草,泛黄的篱耙,泛黄的希望。还有泛黄的爷爷。被岁月封尘,锈迹斑斑。
岁月。
是风,吹得你满目憔悴;是刀,刻得你满脸皱纹。是雪花,飘落在你的头上,成为了漫天的白发。
四、
两块石头,因为一些细小的隔阂,咬在一起,咬碎了黄豆,咬碎了五谷杂粮,咬开了奶奶的笑容,咬开了大公鸡的鸣叫。
记忆里,故乡的石磨就这么新鲜着。
于是,常常梦回故乡。
梦到了奶奶,吃力地推着石磨,在磨道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踩灭了夜空中一颗又一颗的星星。奶奶不断地把粮食与夜色一起舀进磨眼里,石磨嘴吐出乡村乳白色的黎明。
石磨嚼着风雨,嚼着岁月,嚼着汗水和叹息,嚼着生活的艰辛和酸涩。
哦,记忆里的石磨,今天,突然忽忽地转起来,无休无止。
五、
布鞋。妈妈亲手做的那双的老布鞋。
妈妈做的布鞋,白的千层底,黑的鞋面鞋帮,白是全白,黑是全黑,不事雕琢,不加修饰。
穿上妈妈纳的老布鞋,脚又成了我的脚。
人越长越大,路越走越远,老布鞋步步紧跟,走着轻巧弧度,把夕阳踩在脚下,把群山峡谷踩在晓寒深处,把自己和影子踩在一起……
等阳光落下去,等月光高照时,静静地抚摩着老布鞋,静静地抚摩着用老布鞋丈量的人生,常常想起这长途跋涉也不过如此,越过这山,不正是家的方向?
六、
门外挂着雨帘,外面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婆婆一手拿着鞋底,一手捏着针,针引着线,线牵着鞋底。
这么多年了,我爬了许多山,走了许多路,连月亮都有些老了,眼花的婆婆,还是*着墙,纳进去又扯出来,把这种千层底的鞋底收拾得,严严密密。